一
名人
广宁中学，是一所从来都不缺名人的中学。
老一届的名人还尚未毕业，新一届的名人却已崛起。
然而在这个校园，最为出名的人却只有一个，无论你是刚刚进校的高一的学弟学妹，还是刚刚毕业的学长学姐，你都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在这个学校，虽然没有人像百晓生一样闲得无聊去作《兵器谱》给名人们排名，但是在2001年，无论你拉住广宁中学的哪个学生问，你们学校最出名的人是谁？那个被你拉住的学生一定会很快地吐出两个字：来福。
来福，来福不是在周星驰电影里常常出现的那条狗，来福也不是CS里面你常常会用的那把枪。来福是一个人，广宁中学最出名的名人。
或许，你若是换一种问法，你就知道来福为什么会那么出名了。
你可以这样问：你们学校打篮球打得最好的人是谁？
——来福。
你还可以这样问：你们学校打架最厉害的人是谁？
——来福。
被你问到的学生也许脸上有些不服气，也可能带着些瞧不起的语气，又或许带着害怕的神色。
但是，他们口中的答案只有那个名字——来福。
我们可以这样来形容来福罢，他是广宁中学最出名的名人，没有之一。
你一定很想知道，来福的真名叫什么？来福为什么会叫来福？
你如果在路边随便拉着一个学生问这两个问题，那么被你拉住的学生多半会不耐烦地回答：不知道。但是你如果正巧拉住了我，那么我会告诉你，其实你这两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来福的真名叫什么？
——他叫叶天来。
来福为什么会叫来福？
——因为他叫叶天来。
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其实就是真正的答案。
我甚至还可以告诉你，来福有一部Sony的随身听，就在你问我问题的时候，那部随身听里正在放着周杰伦的《范特西》。
你当然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来福的随身听里放着什么磁带？
其实这个答案更简单，因为来福的随身听里永远都只放着周杰伦的《范特西》。
周杰伦不是来福的偶像，绝对不是。像来福这种名人，怎么可能像小女生一样去崇拜明星呢？来福之所以会一直听周杰伦的歌，是因为周杰伦正巧是一个女孩的偶像。
你一定更奇怪，为什么对于来福的事情，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只好告诉你，来福是广宁中学2003级13班学生，而我，正巧就在那个班读书。来福有几个耍得很好的兄弟，其中有一个叫做秦立志，而我，正巧就是那个秦立志。
是的，就是那么巧。
二
我和来福
一个男生，要想在一所高中学校出名，有两种可能。
一、你有足够优秀，例如你的成绩足够好，可以年年拿奖学金，顺带参加个什么竞赛，拿个什么奖，或则你凑巧对于某项运动很在行，踢足球或打篮球，再或则你长得很像某位明星——古天乐、金城武、F4……
二、你有足够差，例如在次次念校告时你的名字都被念到，又或则违反校纪的公告栏上总是定期会出现你的名字，再或则你长得像某位明星——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龙五之类……
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和很多同样普通的高中生一样，从偏远的镇上考到了广宁中学，这座城市唯一的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
我有500度的近视，戴着厚厚的眼镜，背着重重的书包，周一到周五住在简陋的学生宿舍，周六的时候骑着破烂的自行车回到广宁市某小镇上的家里，周日的时候再骑着车回学校，生活就像那规律的生活一样平淡到乏味。
我的长相也同我这个人一样普普通通，没有帅到让我闻名全校，也没有丑到人尽皆知。虽然我很用心地读书，然而我的成绩却始终在班上十到二十名左右浮动，我长得不够高，也不太擅长运动，甚至连我的名字——秦立志也同样普通。
总之，我就是那种往人堆里一站，你肯定认不出来的那类人。
来福则不同，他是广宁市市区人，他打篮球的技术很好，他打架的技术比他打篮球的技术还要好。
你经常可以在上午校门口贴着校篮球队打败其它学校篮球队的红榜上看到来福的名字，然后在下午听到来福和别人打架被学校处以严重警告的广播，他一个人同时满足了成名的两种可能。
所以，来福无疑是整个广宁中学最出名的名人。
2001年，我十八岁，正在上高二。在那个青春躁动的日子，在我啃完了厚厚的教科书，做完了厚厚的黄岗密卷，然而成绩却还是不上不下的时候，我突然萌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像我这样普通的学生在这个班级实在是太多了，很有可能在毕业之后，很多人连我叫做秦立志都不知道。
我不要如此平淡地度过我的高中生涯，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我秦立志。但是成名的第一个条件我是达成不了，要想成名，我便只有让自己变成一个坏学生。
于是，我想到了来福，像我这样很用心很用心地读书，很用心很用心地做题，又有什么用？在这个学校里能叫出我名字的人包括老师在内不超过二十个。
来福则不同，在学校里，无论是大门口的门卫还是高我们一级的学长，都知道他，来福抱着篮球往篮球场上一站，便有多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们亲切地叫着他：阿来，阿来。来福则微笑着对每一个人点头。
我决定了，我秦立志，要做一个像来福一样的学生。我要让全校的学生都知道我的名字，无论他们听到我的名字时，是鄙夷，还是畏惧？
有人说过，学坏容易学好难。这绝对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我向班主任申请，将座位调到了来福旁边。
然后，我很快的和来福变成了朋友，接着变成了兄弟。
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在我将座位换到来福旁边之后，我很成功地变成了一个坏学生。
其实，我这个人也并不是什么优点也没有。我突然发觉，我很适合成为别人的陪衬。
你有没有发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一定会有一个不是很漂亮的姐妹，一个很成功的领导一定有一个很得力的跟班，那个跟班一定不能比领导有能力，就算他真的比领导还有能力，那么他千万不能表现出来。
他们都只是别人的陪衬。
当一个出色的陪衬其实是需要很多学问的，首先便是你要学会答话，当主角、你还有其他人在一起聊天时，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你是配角，从你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是为了让主角出风头，而你，千万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
例如来福和我走在娇子的旁边时。
来福便会说，秦立志，等下放学后去哪儿耍？
我会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会心地一笑，然后回答，当然是去打篮球，昨天那群人被你打得快崩溃了，他们肯定不服气，说不定现在就在篮球场等着你要报仇哩。
这句看似简单的回答其实一点也不简单，因为透过这句话娇子便知道昨天来福去球场打过球，并且今天下午还要去打球，说不定她就会去看，说不定她就会被来福在球场上的英姿所迷倒，说不定她就会深深地爱上来福。
至于事情究竟会怎么发展，那已经不再是我的责任。
我只是一个配角，一个陪衬，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主角亲自去完成的。
三
国宝和娇子
我说过，来福有一部Sony的随身听，里面随时都在放着周杰伦的《范特西》。
来福的偶像不是周杰伦，来福之所以听他的歌是因为周杰伦正巧是一个女生的偶像。
你应该猜到了，那个女生就是娇子。
来福喜欢娇子，这是班上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
娇子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但是娇子这个人一点也不普通，在不知什么时候投票的十大校花选举中，娇子排在第二位。
据说学校里向她表白然后被拒绝的人超过一个班。
据说学校里现在仍然暗恋她随时准备表白的人超过两个班。
而在那次十大校花选举中超过娇子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国宝。
奇怪的是，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向国宝表白过。
或许大家想的都是，排名第二的校花都如此难以追求，去追求排名第一的校花恐怕是毫无成功可能。
但是我凭直觉知道，悄悄喜欢着国宝的人绝对超过四个班。
我喜欢国宝，这是只有我和来福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在广宁中学，国宝和娇子的影响力不比来福低。
有的时候，我觉得男生和女生相比真的很不公平，女生想要出名，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就够了，那便是你长得足够漂亮。
更让广宁中学的男生们注意的是，娇子和国宝是好朋友，经常能看到她们走在一起。所以，娇子和国宝两个人的影响力加起来毫无疑问是超过来福的。
国宝和娇子当然不会是这两位校花的真名，国宝和娇子只是部分男生私下里对她们的称呼，也许你知道，国宝和娇子是两种香烟的名字。
是的，我和来福都要抽烟。
来福是从初中开始便抽烟了，而我是成为来福的朋友之后才学会抽烟的，一个坏学生，怎么能不会抽烟？
2001年的夏天，那年我和来福都是十八岁。我们在每节课下课之后都跑到教学楼顶楼的天台上抽烟，来福抽的是娇子，我抽的是国宝。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来福的头发乱糟糟的。
来福吐出一个很圆很圆的烟圈，说，秦立志，你娃只敢抽国宝烟，你敢不敢在晚自习后送国宝回家嘛？
年轻人都是不喜欢被别人看轻的，我也不例外，我说，我咋会不敢，我们要不要打赌嘛，今天晚自习后我要是送国宝回家了，你给我买四支国宝，我要是没有送她回去，我就给你买四支娇子。
来福看着我嘿嘿地笑，他说，那要的嘛，如果你真的送了，那我给你买四支烟都是高兴的。
高中时候的我们，最喜欢用香烟来打赌。校门口的小卖部有卖散装烟，国宝和娇子都是五毛钱一支。
我记得，我刚刚调到来福旁边不久的时候，我就和他打赌，那次赌的也是四支烟，赌来福能不能跳起来用脚踢到教室门的门框。在我输了四支烟之后，来福嘿嘿笑着告诉我，他是作为体育特招生考进广宁中学的。
我想今天打的这个赌，我一定要把输给来福的四支烟给赢回来。
于是在晚自习下课之后，我紧跟着国宝，来福则紧跟着我，我距离国宝大概三十米，来福距离我大概也是三十米。
我看着国宝慢慢地走出学校门，心里七上八下，想要冲上去说送她回家，又怕被拒绝。
这时，来福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一看，来福笑兮兮地对我竖起四根手指。
我把心一横，快步走到国宝的身边，我说，嗯，那个，同学，据说最近治安不好，我刚好要去学校外面买东西，可能和你同路，我送你一段吧。
国宝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盯得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知道我那时候的脸肯定很红很烫，国宝"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她说，你叫秦立志吧？
我点点头，回答，嗯。
国宝说，你和那个来福经常在一起打球的吧？
我说，嗯，你看过我们打球？
国宝说，是啊，那行，你送我回家吧。
我不知道来福是否还在背后跟着我，我只是悄悄地把右手放到背后，竖起四根手指，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国宝走了。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着天，聊学校的生活，聊这压抑的高中生涯，聊我和来福打球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把国宝送到她家小区，一直到她家楼下。
我说，我明天还可以来送你回家吗？
国宝笑着点点头，她说，可以呀，在学校都很少有人陪我聊天的。
国宝回家之后，我几乎是跑着回到学校宿舍的，我实在不敢相信，我刚才居然真的送我们学校的校花回家了，并且，明天我还可以继续送她。
第二天的某节课下课后，我和来福在天台抽烟，我点燃来福给我买的国宝，笑着说，来福，我们还赌不赌一次嘛？我今天晚上还要送国宝回家。
来福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赌了，不赌了，你娃有脾气。
然后我们两个都放声大笑起来，那是十八岁的充满了朝气的笑声，那种笑声，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我开始了每天晚上送国宝回家的生活，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